茄子百科 手机版

【两江潮】蓝碧春|千里送工厂

0次浏览     发布时间:2025-04-25 09:05:00    

新重庆-重庆日报 蓝碧春

编前语

35年前的4月26日,长江航运史上绝无仅有的“千里送工厂”启航。

一群“水上大工匠”挺身而出,迎急流,越险滩,历经艰险,航行1200公里,将一座巍巍8层楼高的水上“工厂”,成功运抵武汉,缔造了长江航运史上的又一个奇迹。

这群平凡的劳动者,以非凡的技艺,奏响了一曲激昂澎湃的劳动者之歌,生动诠释了平凡中的不平凡。

在五一劳动节即将到来之际,《两江潮》特推出长江航运工作者的后代、作家蓝碧春撰写的文章,以此向所有勤劳、爱岗、敬业、奉献的劳动者们致敬!

重庆朝天门,长江与嘉陵江挽手交汇,波涌涛卷,漩流滚滚。35年前,这里发生了一件了不起的壮举,被称为长江航运史上的一个奇迹,那就是“千里送工厂”。

霏霏细雨中,我走进大坪石油路原河运技校旁的一幢楼房里,和84岁的老船长冉毅泉见了面。

老人高大的身躯略显佝偻,头发花白,眼睛浑浊,有些“耳背”,但说话声音洪亮,精神尚好。

冉毅泉近照。

老人将提前写好的8页纸亲手交给了我,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重点滩险、过滩对策措施及-些专业术语。

从当年为啥要“千里送工厂”聊起,直聊到历尽千难万险将“工厂”完璧无暇交付给武汉人民的整个过程,惊险,刺激。听完之后,我对眼前这位老船长再一次肃然起敬。

太难了

水上运送8层楼高的“工厂”

1990年4月的一天,中央电视台“重点工程”栏目播出一则消息:重庆制造的“水厂”(即制水趸船)竣工,将于5月前运往武汉,此举将有效缓解武汉市民缺水难的问题。

消息一经播出,武汉市民欢天喜地。彼时武汉市日缺水量达38万吨,而这个“水厂”能够解决20万人的饮用水问题。但接受运输“水厂”任务的重庆长江轮船公司却不淡定了,上下紧张得如同弦上之箭。

因为这个运输任务太特殊太难了!

这是一座拥有完整生产体系的水上“工厂”。钢铁铸成的庞然大物,形如船体,具有先进的制水工艺,可傍江吸水,水上完成泥水澄清分离过程,泥沙排入江中,净水输送上岸。

但“工厂”体长82.5米、宽20米,在水中阻力很大;高达16.4米,加上桅杆,一共是23.5米,巍巍8层楼房高呀!这给驾引人员带来难以想象的困难。

从重庆到武汉,1200公里,且要经过滩多水急的川江。稍有点长江航运经验的人都知道,这是一次吉凶难卜的航行。要么在长江航运史上创造新的奇迹,要么触礁翻沉使主航道断航。

川江以峡谷险峻,滩多水恶著称。从重庆到宜昌的川江段原有滩险128处,有“滩如竹节稠”“泡漩大如屋”“滩滩鬼见愁”的描绘。1981年,葛洲坝水库蓄水、船闸试航成功后,航道条件有很大改善,但川江航道仍很艰险。要想把“工厂”顺利送达武汉,必须首先突破川江。

长江航运业的5位殿堂级大工匠就此登场。他们和“长江02033”轮40多名船员一起组成了一支特殊的船队。

“水上大工匠”们研究拖运工厂应急预案。左1为冉毅泉(总船长),左2为曾宪勤(指导船长),左3为秦定华(指导船长),右1为左天美(副总船长)。

冉毅泉,新中国培养出来的重庆长江轮船公司总船长,这次作为总指挥站在了风口浪尖。

自从公司领导点名由他牵头组队完成运送任务后,他就没睡过安稳觉。

彼时,他年近五旬,已在长江上餐风饮浪30余年,指挥拖运过许多超高超重的庞然大物,唯独没拖运过一个完整的“工厂”。

他爱惜自己的声誉,如同鸟儿爱惜翅膀羽毛。这个被长江塑造了坚韧不拔性格的人,意识到这可能是此生最为艰险也最为辉煌的一次航行。

他特别欣赏京剧《百岁挂帅》里佘太君的那句充满英雄气的唱词:“我不挂帅谁挂帅!我不领兵谁领兵!”他决心迎难而上,壮胆去搏,把“工厂”顺利送达武汉。

涂良清,高级船长,省劳动模范。他年近六旬,霜染白发。40多年的水上生涯,让他积累了丰富的航运经验。

曾平安,执行过多次重要任务,第四任联合国秘书长瓦尔徳海姆、新加坡前总理李光耀和美国前总统福特都乘坐过他驾驶的船。这次拖运“工厂”,他老当益壮,披挂出征,是传帮带的具体行动,更是一种精神鼓舞力量。

曾宪勤,指导船长,重庆市劳动模范。他年富力强,技术全面,有过指挥拖运海船、军坞、吊塔等特种货物的经历,曾在全国内河明星船长评比中获“金帆奖”殊荣。为这次拖运“工厂”,他精心编制出上万字的航行计划方案,对重庆到武汉的每一处滩险都做了详细测算。后来,这些费尽心血测算出的数据在关键时刻起了重要作用。

指导船长秦定华和“长江02033”轮船长李知方也非等闲人物,都是长江上安全航行纪录高、经验丰富的老船长。

绝无仅有

“千里送工厂”启航

冉毅泉胸有成竹。

当时重庆水位属枯水期,一直在两米左右徘徊。有人提出只要重庆水位达到1.8米至2.2米,就可拖运“工厂”启航。

冉毅泉没有盲从,而是组织航运技术人员反复论证。结论是如果重庆水位没有3.0米,这支庞大的船队就是插翅也难飞过川江天险。

冉毅泉心细如发。在等待涨水的日子里,他和几位老船长拖着“工厂”在川江做实验。

结果表明,必须用3000马力的拖轮,必须在“工厂”右舷绑定一艘800吨级的空驳船以平衡稳定船队。同时,为防不测,他们还报请上级批准动用“长江02030”轮作为机动轮,并请求重庆长江打捞公司派两名潜水员随行。

4月24日,川江水讯传来:26日涨水,27日开始消退。

冉毅泉当机立断:船队随涨水走。

4月26日,离重庆主城30多公里的明月沱港湾,一轮红日高照,天空碧蓝如洗。

港湾一改平时波光粼粼如明月照拂的宁静美丽模样,江心冒出高高的潮水,势不可挡,汹涌向前。

川江涨水了!明月沱左岸川江港机厂码头,冉毅泉和船队成员一起登上了编队完备的庞大船队。

汽笛一声长鸣,群山激情欢呼,长江航运史上绝无仅有的“千里送工厂”启航了。

紧张操作的船舶驾驶室。左2为冉毅泉。

然而,刚开航就遭“当头棒喝”,明月沱的扫湾水将船队压向左岸一侧,重心偏移。涂良清发现后惊呼:“危险!危险!”冉毅泉立刻发出指令:“加车!稳舵!”让船队向右岸压舵10度。

这一突发事件给船队敲响警钟:之后的航行情况比明月沱复杂十倍、百倍,务必时刻警惕,步步为营。

此次航行由二副、三副掌舵,船长、指导船长引航、瞭望,总船长具体负责指挥。

担任瞭望的涂良清和曾宪勤一反常规没有站在拖轮驾驶室里,而是站在“工厂”的顶楼上。因为“工厂”高达23.5米,拖轮驾驶室只有9米高,驾驶室左边视线被“工厂”的高楼遮挡,犹如盲区。

二人毅然站上“工厂”顶楼,通过小高频电话向冉毅泉报告左前方航道信息。冉毅泉身边站着秦定华、李知方两位船长。一旁的三副操舵,二副执掌车钟,大副举着望远镜观察。

大家配合默契,遇上突出的岸嘴、河心礁石、浮标船,在叫一舵有余,不叫舵则现垮向的情况下,操舵人员便心领神会地用舵自如地去靠、挂、贴,顺着流势疾驰而过。

如此优美高超的驾船技巧唯川江独有。

惊心动魄

勇闯鬼门关,撞掉航标船

临近川江长寿段,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长寿段乃川江上第一道天险,其最大特点是“弯、浅、窄”。

江心碛坝将航道分为南北漕,北岸一侧为柴盘子,南岸一侧为王家滩。

柴盘子水深略好一点,但航道弯曲、狭窄;王家滩水浅,流急,但航道相对顺直。

这时,曾宪勤事前所做“功课”派上了用场,那些滩险数据帮助冉毅泉下了决心:走王家滩,勇闯鬼门关。

千百年来,在王家滩折桅沉沙的大小船只不计其数。两年前,和他同姓的一位60出头船长过王家滩时,因高度紧张突发急病,倒在驾驶室再也没起来。令冉毅泉至今想来还不胜感慨:这王家滩让多少英雄好汉竞折腰啊!

可冉毅泉心中也清楚,庞大的“工厂”通过王家滩的可能性更大。这或许也是他这一生中展现自己和同事们“水上大工匠”技艺的最后机会了。

他努力平和心态,全神贯注指挥船队过王家滩。航道确实窄,最窄处仅有50米。航道呈S状,曲度半径小,流速急,落差大,且礁石密布。进入滩口犹如进入雷区,既要防水下暗礁,又要防水上岸礁,船队小心翼翼穿梭航行。

“冉总,到滩口了,谨防礁石。”站在“工厂”顶楼的涂良清向驾驶室传去信息。

“左舵压,加车!”冉毅泉发出指令。机声隆隆,甲板抖动,船队野马般冲进滩垴。顿时,江水像一锅烧开的滚水沸反盈天。一只航标船在风浪中剧烈摇摆。它,挡道了!

“冉总,航标船挡道了!建议不躲不让,直接打烂!”航标船本是船舶的守护神,但此时此刻,命运要它粉身碎骨。

“保护工厂!保护拖轮!朝着航标船前进!”冉毅泉的回答斩钉截铁。“哐当”一声,船队撞掉了航标船,就像秋风扫走一片落叶。

然而,更大的危险接踵而至。船队前部躲过暗礁,后部因体大难调直接向一堆岸礁扫去。刹那间,船队所有的人都惊呆了。

“完了!完了!”有的惊呼尖叫,有的闭紧双眼,有的两腿发抖,连身经百战的涂良清也觉得热血上涌眼睛模糊。

一声断喝:“左满舵!”关键时刻,冉毅泉双眼如炬,脸色冷峻如铁,果断发出指令。

只见拖轮船头一抬,船尾一沉,随即一翘,从岸礁边急速扫过。离最近的礁石仅仅一米多远,真是惊心动魄呀!

事后,5位船长手心捏着一把冷汗,感慨良多。若不是等到重庆水位达到3.0米,若不是当机立断跟着涨水走,若不是有卓尔不群的驾船技艺,船队在王家滩定难逃触礁沉船的厄运。

自己美名变骂名事小,长江这条运输大动脉因此断航就是天大的事了。他们庆幸船队顺利过了王家滩,也感叹这驾船过王家滩的技艺乃川江一绝,万不可失传。

“我们胜利了”

心愿实现了!此生无憾了

躲过礁群,又迎来险滩。“忠州三弯”是川江上著名的险滩。急弯紧连,水浅道窄,流态险恶,航行艰难。而折桅子又是“忠州三弯”之冠。

船队犹如跳“水上芭蕾”,先是右转驶过江中簸箕子石梁,又左转驶出折桅子。

波涛中起舞,每一个舞姿都摄人心魄,惊险万分。

那随波逐浪的一跃三踢冠,透出强大的张力和娴熟技巧,是船与江河的完美合作,是驾驭者胆豪之气的淋漓体现。

有人总结了过这段险滩的诀窍:“左防打枪,右防垮向,继而防尾扫簸箕子。”字字皆珠玑。

“忠州三弯”中的烟邱子则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地方。航漕内没有一丝平缓的水面,漕内浮标饱受泡漩、坏水影响,东推西搡,摇摆不定。

船队航行到此,犹如“巧媳妇绣花”,拔航向,迎泡水,让浮标,引航操舵无不显出机巧浑厚;高低快慢,急缓松紧,细针密缕无不恰如其分,妥帖稳当。水上“绣花”,看似无形却有形,“绣”得成不成功,漂不漂亮,就看你能否顺利驶出烟邱子滩。

船队在这次航行中,可谓用尽了十八般武艺。

就这样,历经马口子、基扒子、庙基子、东洋子、二道溪、喇叭滩等20多个滩漕,连续5个昼夜的鏖战,船队于4月30下午来到武汉,并顺利通过了武汉长江大桥。

“长江 02033”“长江 02030”轮将制水趸船安全运输到达武汉。

江面上,武汉的监督艇、巡逻艇倾巢出动,热情地为船队保驾护航。码头上,锣鼓喧天,人潮涌动。市长来了,新闻记者来了,扶老携幼看水上“工厂”的老百姓来了,喜庆的鞭炮“噼里啪啦”响起来了。立在船头的5位老船长心潮起伏,百感交集。他们和船队的40多位船员一样,脸上布满风尘,眼里含着泪花,终于在五一劳动节前夕将一座完整的“工厂”交到武汉人民手上。

任务完成了!心愿实现了!此生无憾了!面对上船慰问的各级领导同志,面对岸上人群一次又一次鼓掌欢呼,他们始终只用一句话作答:我们胜利了!

“我们胜利了”是长江上驾船技艺可以“封神”的5位老船长的真情告白。

它起码表达了三层意思:对突破川江天险、冲出三峡雄关的自豪之情;为武汉人民排忧解难,作出贡献的喜悦之情;对把事情做到完美的工匠精神的赞赏之情。

采访结束,离开的路上,我依然沉浸在35年前的这场壮举中,心潮澎湃:在中国人民的英雄图谱中,还有一种受广大群众推崇并津津乐道的平凡英雄,这些英雄在每个岗位上都有。

神奇壮丽的长江和精湛技艺的航运人的完美合作,就是一曲响彻云霄的英雄赞歌。

(图片为冉毅泉提供)

原稿点击:【两江潮】蓝碧春|千里送工厂-重庆日报

相关文章